应许之地 三十八(1/ 2)
毒打是免不了的。
然而到了这个份上,皮肉上的疼痛已经不足以使人俯首屈服了。
至少在小的时候,秦小乐一直信奉这么一个理论,凡事要么不开始,要么就坚持到底!
这道理往小了说,等同于他去买碗火爆的羊肝酥皮,浩浩汤汤上百号人排队,要么忍痛不吃了,要么咬紧牙关,排上一整天的队,也必须买到,而那种排到一半就放弃了的事,在他这里是从来不存在的。
往大了说,譬如白鹭旅社那事,要么一开始就服软,要是不服软,就梗着脖子干到最后,一切后果都自己担着,若是干到了一半又后悔,那岂不是辜负了自己前半程的孤勇付出?
拿到眼下也是一样的适用,既然十八般刑具已经开始往他身上招呼了,那中途吐口求饶,就实在连他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他倔脾气上来,即便疼得咬碎了牙关直哆嗦,也硬是不肯叫出一声来。
“刑场”就在谭老头的房间里,他的尸体依然保持原样,斜歪在软榻旁边,眼珠子瞪得溜圆。
旁边抱臂坐着脸色阴郁疏淡的谭副官,眼睛几乎从未离开过秦小乐的身体。
他看起来并不享受这样施暴的过程,这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并未能激起他任何的兴奋点,可他眼里却不时闪现过某种突兀的期盼,那是种秦小乐完全无法理解的神色。
痛是真的痛。
兵丁的鞭子都混扎着带毛刺儿的铁丝,通身打上一遍不算,第二轮还要蘸了盐水打。
精神再过强大,肉体也总有承受的极限。
就在秦小乐眼前发黑失去意识,而又再次被冷水浇头惊醒的时候,外头一个兵丁跑进来汇报道:“有个半大的孩子,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还爬上了树,往院子里偷看,要不要抓进来?”
秦小乐瞳孔一缩,这说的,肯定是小地宝啊!
家里人不知道是怎么的着急悬心呢,所幸老姨儿他们还不在城里,可单单一个小铜钱,这么长时间不见自己回去,就很有可能病急乱投医,支使小地宝做出这样打探自己消息的糊涂事!
可他的眼角很快垂下去,闷哼着只管喃喃道:“这个行,就弄死他一个,替换了我吧,若说一命抵一命,拿这小崽子的抵给你,成不成?他也算是以前警署的人,也算和我亲近了。”
他寻思着,小地宝既然已经被送上门来了,要是自己不吱声,是极有可能被拿来第一个祭旗的,可如果自己这么急三火四的要将他推出来挡祸,会不会反而能让谭副官生起反骨,觉得小地宝无足轻重,放他一马呢?
谭副官眼含笑意,倒真还是冲着那兵丁说了句“不必”。
秦小乐心中一松......却又听谭副官冲着他说:“他脚程利索,还指着他满城去送信儿呢,是吧?最后一个再拾掇他,也来得及。”
在六盘桥横着走了二十来年,秦小乐第一次,切实的感觉到了怕。
他此刻才突然发觉,自己那行走江湖从无败绩的一点儿小机灵小聪明,在对方眼里,都是华而不实的花腔儿,愿不愿意戳破那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让自己现眼,都完全是依照着对方的心情。
当实力差距过于悬殊的时候,当强权可以从根本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对他这样蝼蚁一般的人实行毁灭性打击的时候......他不再寄希望于对方的良知或虚无缥缈的仁慈,也不再期许奇迹,他更直接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一切假设——对方费尽周章,只为了让他闭嘴?显然绝不可能这样简单。
“你想要我做什么?”秦小乐眼皮肿成青紫色的玻璃球,是凉水还是虚汗已经分辨不清楚了,统统顺着鬓角流下来,嘴角的每一下牵扯都是连绵不绝的疼痛。
谭副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这样,反而让秦小乐坚定了自己的猜想,“我和你不在一个称杆子上,谈不成什么公平交易了,可你至少能把你的条件说来听听吧?成不成的,是条汉子就痛快点儿,总这么坑哧瘪肚的,磨叽不磨叽!”
谭副官不再半扬着他那令人寒颤作呕的假笑,起身走到他身前,从烧的乌黑的铁皮桶里,拎起一块烙铁,在那尾端还泛着红光的铁皮上瞄了一眼,猝然印在了秦小乐肩头裸露的皮肤上。
皮肉的焦糊味升腾起来,秦小乐手脚都被捆着,身子扭闪不开,只有一声本能的尖锐嚎叫穿出院子,飘出去好远。
烙铁印在了皮开肉绽的鞭痕上,卷边的伤口处已经焦黑。
一个兵丁进屋汇报,“门口那个半大孩子,听见声音,爬下树跑了。”
不,别,别去!秦小乐在心里对小地宝狂喊,可除了咬破嘴唇流下的鲜血,那灭顶的疼痛让他几乎快要出离自我,却一个囫囵的字也说不出来了。
谭副官似是失望、似是可惜的摇了摇头,“你看看,要是这样,你就能有反应,我也犯不着再去牵扯这么多的人了,我不嫌麻烦吗?可这么些法子,都对你完全不起作用啊!所以你也别怪我,咱们只能继续等等看了。”
他说着,挥手让人收了刑具,自己仍回刚刚的椅子上抱臂坐了,只是眼睛微合,不再言声。
殴打酷刑都停止了,可身体上的余痛却丝丝缕缕牵连不断,等待中的每一秒,都要清晰的承受着这一切,秦小乐意识逐渐涣散,不知过了多久,便隐约开始发起热来。
窗外的光线由盛转衰,室内不知不觉朦胧昏黄起来。
秦小乐昏昏沉沉,眼前时不时断续着发黑重影。
谭副官却如同高僧入定,整整一天,不吃不喝的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长官!总务厅刚刚往门上递了张条子,说他们深感于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有人肆无忌惮的入室伤人行凶,尤其法务科,自责愧悔,更是责无旁贷,希望您能把犯人,交给他们从严依法处置......”
总务厅?秦小乐意识迷迷糊糊的,勾着唇角乐了一下,孟维津不会为自己干这么蠢的事,陆科长更犯不着上赶着跳这火坑,这条子,多半是刘姣音和颜清欢这一天奔走游说的结果,不知道搭了多少人情,付了多大代价......不过还好,还好,以总务厅的名义送来,至少隐去了真名,一时半会儿,应该不至于祸及到某个具体的人身上去。
谭副官闭着眼睛一挥手,那人便垂头退了下去。
如此又过了一两个钟头,天彻底黑透了。
外头憋了半天的乌云,终于下出了一场透心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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